为纪念爷爷仙逝10周年重发旧文——博主

洁白的爷爷 (2010-04-20 11:38:58) 

洁白的爷爷

文／刘加民

2010年4月14日，青海玉树发生7.1级地震，山东日照反常飞雪。爷爷去世了。

据说爷爷是这一天的晚上8点去世的，那时刻天昏地暗，星月无光。次日黎明开始下雪。飘飘洒洒，天地万物都白了。早早起床赶集涛雒大集采买的贤山大叔冒雪行走，自行车留下深深的辙印。他边走边念叨：“这老人死得，惊天动地，老天爷都出面张罗，让天地万物为他都戴了孝。皇帝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贤山大叔出门前给我打了电话，告知了爷爷去世的消息。我赶紧拉上儿子自驾火速往回赶。中午12点发丧，据说还等了我，否则早就上山了。

我相信人的生死是多种机缘凑出来的，会出现很多可解不可解的疑问。4月飞雪的确是罕见的自然现象，爷爷高寿，而且名字就有俩字“为雪”，这场几十年不见的雪若不是为爷爷而来，还能做何解释呢？

在乡村，丧事程序繁琐，有不少地方逻辑不通、道理不对。这在几十年来不遗余力破坏纲常礼教的新中国，已经殊为不易了。这几年残留的传统礼仪，开始悄悄恢复，但是那些文化水平并不高的乡民，要快速建立起完善和严整的程序礼仪，还有很多困难。不足之处，需要真正的古文修养深厚的人来补充推广，到周礼里去发掘。这个工程，也许可以作文中华文明礼仪重建工程之一，来做。

繁琐的告别礼仪之中，最缺少的是对死者生平事迹的介绍。场面上的大人物有追悼会，明星人物有个追思会，而爷爷，却没有人出来做一个像样的“悼词”，向前来告别和瞻仰的人们讲讲爷爷的故事，从而缅怀爷爷、感恩爷爷。尽管爷爷没有对国家民族的重大贡献，辛勤劳作、繁衍子嗣、道德品行方面，也是值得说说的。可惜没有。

送爷爷上山回来的那天晚上，酒桌上我发动大家寻找爷爷的优点。久病床前无孝子，最后一两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有些是爷爷的过失，有些是子孙的误解，在此举家悲痛、承前启后的时刻，一个家庭的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正在形成中。缅怀爷爷的最佳方式，不是抱怨，也不是牢骚，而是寻找他的优点，学习他的长处。大家热烈响应，很快就找到了几条：

第一，爷爷善于学习并接受新鲜事物，村子里的很多第一，由他创造。第一个戴手表，第一个骑自行车，第一个使用化肥，当然晚年也有失误的地方，比如他高价收购了别人的汽灯，这在电灯普及的时代，显然是错误决策。

第二，爷爷是慷慨和善良的，凡是有求于他的人，都能够得到满意的对待。借过爷爷钱的人很多，最后出现纠纷的就有五六起。爷爷是个手艺人，手头不缺活钱。在贫寒的乡村里，亲戚朋友乡里乡亲手头紧张而有急需，比如生病住院，的时候，爷爷总是慷慨解囊。更多的没有出现纠纷的事情，我想一定十几倍于出了纠纷的。赖账的总是少数，对吧。这个数字我没有调查，如今也无从调查了。

第三，爷爷是充满爱心的，对儿子、媳妇的孝顺，对孙子们的有出产，溢美之词溢于言表。我们家有比较高的知名度，完全得益于爷爷的吹嘘宣传。那些跟爷爷说爷爷喜欢“吹牛比”的人，其实一半是嫉妒，一半是羡慕。三代单传的爷爷对4个孙子都考上大学，而且2个去了北京在皇城根下安居乐业，那种自豪和骄傲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的。至于奖励生育、奖励考上大学、奖励学费，该出手的时候，爷爷总是很大方。这，都是爱的表现。

第四，其实，爷爷最大的优点在于终生劳动，从不依赖别人。这是很不容易的。爷爷多年来一直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四集做生意，三四百斤载重量的自行车，在爷爷的手上轻松自如。我曾经尝试替他他车子推进院子，非常困难。八十岁以后，爷爷扔掉自行车，换了三轮车，又干了五六年。85岁左右，彻底退休了。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又让他做了几年中医。一直到去世前的两三年，他基本上没有停止劳动、停止赚钱。在他人生最后的两三年，他陆续卖掉了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劳动工具（那些白铁加工维修之类的锤子、剪刀、砧板等等。在没有子孙继承他的手艺的情况下，变卖工具与败家是两个概念），这些东西换来的钱都汇总到自己的存折上。（这存折的去向和归属，完全是爷爷自己的事情）这些有序的整理和收拢，显示出爷爷扎实和细致的工作作风。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没有扎实和细致，肯定会乱糟糟、一锅粥。甚至包括爷爷把自己两个闺女按排在自己的本村，也是深谋远虑的证明。事实证明了这一切，在自己的晚年，两个闺女在孝顺自己尽心尽力，竭尽其能。

……

历数了爷爷的好处之后，大家心情很沉重，也有些释然。爷爷原来是如此干净纯洁，如此仁厚博爱，让我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葬花词“质本洁来还洁去”。爷爷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这个联想不靠谱儿。其实，爷爷是个纯洁朴素、热爱劳动的普通中国人。草芥一样活着，草芥一样死去，泥土里来，泥土里去。说他平凡又伟大，也不勉强……大家从爷爷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而这一切，往往被繁忙和浮躁的心情忽略了。在爷爷迎着大雪飞翔去了天国之后，我们忽然在巨大的情感的空缺里，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好爷爷，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爷爷姓刘，名“为雪”，1919年4月14出生（农历），2010年4月14日（公历）仙逝，享年91岁。

201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