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新冠疫情的人民战争开始之后,文艺界也行动起来。“抗疫文艺”渐成气候,成为“现象”。笔者是学习过现代当文学的,对“抗战文艺”略微有些了解,就写了短文《“抗疫文艺”是一种战时文艺》和长文《论“抗疫文艺”的战时文艺属性》(前者已发布),引起了较大反响。主要观点是抗疫文艺承续了现实主义的古老传统,接通了五四以来反帝反封建和革命文艺的根脉,在特殊的历史时刻放大了马克思主义文艺关于认知、教化和审美三大功能的“教化功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艺类型。但是对教化功能的放大并不排斥审美和认知功能,文艺的艺术性之与抗战文艺犹如“佐料”之与美味佳肴(毛主席语),而是“革命的功利主义”(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所提概念),高度重视文艺宣传的“效果评价”(毛主席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偶然读到下面这篇关于抗战文艺的文章,非常非常符合我对进行中的抗疫文艺和已经远去的抗战文艺的观察和分析。凡特点、优点、缺点,无不精准到位。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啊。发布于此,与方家分享。
——博主
略谈抗战文艺
佚名[ 本文来自道客巴巴网站,原文未署作者姓名。姑以“佚名”名之。]
书价日高,无力多买。邮递不便,图书多就地销售,不易流通:虽有钱亦无法收集。因此,本文所谈,万难精到,不过就视线所及,略述印象而已。
自抗战以来,值得称赞的是文艺已找着它的正路。消极的,(一)它不再造谣生事,以骂人捧自己为能事:(二)它不再由私情所好,吟凤弄月,或香艳肉感,以博虚名:(三)它不再追随欧西文派,自鸣得意,而实自陷于阱。积极的,(一)它把抗战建国的伟业放在自己肩头上,即使才微力弱,未能胜任,而居心则善,实有爱国家民族的诚意:(二)它因爱国家爱民族而把小小的私事置在一旁,宁可写英雄不象英雄,也不肯真能把老子骂倒骂老子:文艺工作者都携手作起朋友来,大家只有一个敌人——日寇:(三)它对自己有了信心,尽可以不去摹仿别人,而还能立脚得住:它有自家的光荣战绩,而且可以用自家的语言风格形式写作出来:它的民族是正在争取自由独立,它自己也正在争取自由独立。所以,我说它己找到它的正路。
顺着这条正路往下走,它将由狭小而伟大,由笑骂而严肃,由薄弱而深厚,由摹仿而自创。现在,我们已微微的看到这个来头。不信,请听一听吧,今天全国到处都有了歌声,在这礼乐久已废弛的国土上,这是多么使人兴奋的事啊!谁的功劳?一半儿是音乐家的,一半儿无疑的是诗人的了。没有努力,希望是空想。让我们看看四年来抗战文艺的缺欠吧。知道了弱点所在,而去克服它,恐怕比甜蜜的谀美更有意义。
笼统的来说,文艺的各部门还都未曾产生出伟大的作品。但这并不就等于说文艺没有前途。只要文艺顺着正路往前开发,它总会找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给后来者留下一条坦平的路子。现在,文艺者是正在作着开路的工作。这工作是十分艰苦的。就文艺者自身而言,战争给予别人的困苦,也照样加在他的身上。他不能安心舒适的工作。同时,时代的伟大,社会的剧变,又都使他心悸头眩,一时很不容易看得清楚。他须理解他的时代与社会,同时还须决定应取何种文字形式来传达他所领悟到的。他是否有充足的文艺修养?对民间文艺,古代文艺,西洋文艺,是否有深刻的认识,以便决定何取何弃?问题太多了,即使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不能马上解决一切。他只能战战兢兢的往前试着步儿走,以他的爱国家爱民族爱文艺的热诚去希望自己能够消极的不走入迷途,积极的多少写出些抗战建国的文艺作品来。明乎此,则抗战以来所有的文艺著作都是试验品,自然不会没有毛病。让我们看看这些毛病吧:
(一)从作家的生活上看,文艺是最自由的东西:有什么样的生活,便可以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作梦的写梦,打虎的写虎:只要它有文艺性,便可以算作文艺作品。可是,在抗战期间,主观的客观的都不再允许文人去作梦打虎。而须一致的去抵抗倭寇。这个变动,就是文人须把个人的私生活抛去,而从新建立起一种团体的,以国家社会为家庭的公生活:他须象入伍的兵一样,抛下自己的一切,而去为国效劳。大多数的作家们,当遭遇到这个突变,是兴奋的,热烈的。可是他们也必不可免的有点茫然,旧生活岂是一旦可以脱去,象脱去长衫而换上军装那么容易呢:新生活又怎能够说声“变”,就变得完完全全呢?他们简直是走入另一个世界,一切是新异的,他们所不习惯的。因此,他们的作品就不能不是热情的流露,而内容非常的空洞。他们只有抗战必胜的信心,而没有深入一切由战争而来的困难与问题。他们绝不愿说谎,可是因为生活经验不足,没法子不疾呼高唱,只落得浮浅而欠深刻。这现象,在抗战初期是最显然的,到今天仍未完全消灭—生活不是一天建立得起的啊。
(二)从文字上说,自“五四”运动以后,文艺的工具—文字—显然的是向着一条新路走去。这就是说,大家感觉到中国文法的有欠精密,而想把它欧化了。这个运动,使中国文字有了新的血脉,可是必不可免的把它弄得生硬艰难。到了抗战时期,大家为了向军民宣传,为了建立起中国本色的文艺,深感到前此的欧化文字确是新文艺未能深入民间的一个原因;同时,因作家们在战时与军民有了接触的机会,晓得了一些民间固有的文艺,于是昔日对欧洲语文的倾心,一变而为对民间语言与文艺的爱慕,而想到提炼自己的语言正是本色文艺应取的策略。由此,对文学的遗产也就有了相当的注意,而想把新旧雅俗熔为一炉,去创造抗建的新文艺。于是,诗歌小说都求能朗诵,对民间文艺形式也想拿来运用。这个趋势,绝非排外或返古,而是因抗战必胜的信心,发生了对创立本色文艺的自信。
首先被发觉的,是欧化文法的生硬不自然,很难一时深入民间。但是,抗战以来所提倡的文艺朗诵,还不止此消极的一面。作家们接触了军民,而且要供给军民以文艺作品,他们自然需要军民的言语—于此,他们发现了本国的语言之美。他们不仅要避免生硬,不仅要供给又未能普遍。至于文人自己,虽有提高稿费运动,但成绩欠佳:文艺界抗敌协会虽然出来倡导,可是无法使之必能有效,因为它毕竟是个民众团体,没有发号施令之杈。因此,文艺工作者就往往没法不为三餐而另谋工作,即使还不弃舍了撰写,可究竟不能专心一志的努力于文艺了。
同时,文艺家之在前方者,搜集了不少战争材料,本当如军队之换防,按时撤下来整理材料,以备写作。在后方的,本当按时被派出,去替换他们的久在前线的弟兄。可是,这绝不是私人或文艺界抗敌协会所能办到的。关心此事的人没有能力,有能力的未必关心,结果是文艺家们只好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有材料的写不出,要写的没材料;谈不到写作计划,作品也就深欠丰裕我们只有精神食粮荒歉的怨声,而没看到人事调整的办法—一作家自己的能力是很有限的。
(三)因为抗战救国的热情,就是文艺家们自己,战争初起的时候,不免犯了这个毛病——似乎一喊抗战就必能胜利。及至战争继续下去,作家们因自身的困苦,其耳闻目触的种种现象(有好的,也有坏的),乃高呼抗战一变而为深思默虑,想把种种问题提示出来,以存善除恶,于艰苦中求改善,争取胜利。这,绝对不是悲观,而是任何一个有头脑,有热情的人必当取的态度。可是,不幸有许多人还未改抗战初期的心情。以为一谈问题—一不论居心如何—一总是“有了问题”的表示。有问题,便怕动摇人心,还不如把灯火熄了,让大家看不到的好。假若这个态度不变,文艺就无从尽其指导社会的责任,而作品便也不会由空洞而渐次充实。文艺家的批评与汉奸的反宣传,是绝对不同的。必须看清楚。
以上开端,包括了对抗战文艺的内容上文字的指摘。并略言作家生活及写作的限制怎样影响到文艺的开展,克服今天的困难,明日才有光明,望国人与文艺工作者共勉之!
(载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三日出版、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编印的《抗战四年》)